“我们不录你的脸。”岑唯轻声说,“你有任何时候不想说了、想停,都可以。我们在这儿,不为曝光,只为你能把那些压着你的东西说出来。”
白鹭点了点头,坐下时眼神还很游离,像是随时会逃走。
录影灯亮起,摄像机无声运转,房间里顿时只剩呼吸声和纸页轻响。
晏之坐在她对面,没有立刻提问,而是拿起她自己喝的那杯温水,抿了一口,然后语气温柔地开口:“你喜欢游泳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白鹭有点意外地抬头——这个问题太普通,像是一个随便找话题的朋友。
她下意识开口:“小学三年级。我爸妈工作晚,晚上把我放在市里的游泳馆,报了班。我还挺喜欢水的。”
“水让人放松。”晏之点点头,眼神像平静的湖面,“那件事之后,你还敢去吗?”
白鹭的手猛然收紧。
空气瞬间降温。
她沉默了很久,嘴唇动了几次,才哑声说出:“我后来……在家洗澡都开着灯,我不敢关门,也不敢把水龙头开太大,我怕我听不见……有人在门口。”
她抬起头,眼里突然浮现一种夹杂羞耻与愤怒的复杂神情。
“那段视频……他们不是只是偷拍,是剪辑之后上传到了国外的网站,还配了很恶心的标题,说什么‘清纯学生洗澡自拍外泄’。”
她的声音开始发抖,像是一点一点将伤疤揭开:“我甚至不知道是谁发的,什么都没做错,手机也没丢,可它就那样被放到网上……很多人看到,还留言,点赞,说话恶心得我现在都记得。”
“那几天我连窗帘都不敢拉开,总觉得有人会盯着我。我出门都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指着看。不是梦,是噩梦。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最终哽住,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下。
“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。”她抬起手背猛地擦了擦,“可那天之后,我好像就不是我了。”
岑唯手指轻轻敲了一下膝盖,强忍着眼眶的热意。
她看了晏之一眼——后者依旧没有急着打断,也没有递纸巾。只是坐得很稳,双手轻放在膝上,像是默默撑着一个空间。
“你现在能出门,能愿意说,是很了不起的事。”晏之的声音轻而稳,像是从某种山谷里传出来的回声,“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人联系不上她们。她们还在角落里,害怕有人看见她们,连呼吸都不敢大声。”
白鹭轻轻抽了一口气,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点信任。
“你站出来,就是光。”
“但我没照亮谁。”
她喃喃地说。
“你照亮了我们。”晏之轻轻笑了笑,“让我们,还有看到这段影像的人,都记得,不该是谁哭着躲着,而是谁该被审视。”
白鹭闭了闭眼,像是终于卸下一点力气。
过了很久,她轻声问:“你们会一直做下去吗?”
“会。”岑唯接话,声音有些哑,“哪怕一天只能上传三十秒素材,我们也会做下去。”
她想起那晚商场的走廊,想起自己被撞得发疼时仍死死拽住那个人的胳膊——如果那一刻她都不松手,那现在更不会。
采访结束的那一刻,空气仿佛被突然抽空。
录影灯灭了,摄像机发出轻微的“哔”声,象征着记录的终止。
但房间里没有人先动。白鹭摘下麦克风的动作极轻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她站起身,低着头,只说了一句:“谢谢。”
然后抬眼看了他们一眼,眼里没有泪水,只有一种带着疲倦的清醒,仿佛终于把什么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了。
沈若迎上去,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拥抱,将她从那个沉重的世界里带回现实。
门合上了,声音不大,却让岑唯肩膀微微一抖,她缓慢地坐回椅子,像是从深水区浮出水面,一身湿透,却没来得及喘气。
“她讲得……比我以为的还深。”她喃喃,嗓音发哑。
“她比我们都勇敢。”沈若轻声说着,忙着收麦的手指却有些不稳。
晏之也还坐着,眼神定定地望着白鹭坐过的那张椅子。
岑唯察觉到,她其实从头到尾都绷得极紧。她走过去,蹲下身,从桌角抽出一张纸巾,想递给晏之。
却被对方抢先了一步,晏之不说话,弯腰从另一边拿出纸巾,递过来。
纸巾之间一度交叠,两人的指尖擦过,没有声音,却震出一圈圈涟漪。
“谢谢。”岑唯低声说。
晏之没回话,只是点了点头,但岑唯从她眼神里看到了情绪的波动——那不是做采访的专业反应,而是一种共情后的深沉保护欲。
沈若收拾完设备,回头看了两人一眼,开口却带着些许调侃:“采访完了,我们三个好像才被采访了一轮。”
没人笑,也没人否认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