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勺里的清水淅淅沥沥注入白瓷盆中。
“致谢不必。”她放下水勺,用棉布擦了擦手,“至于揉药手法,药膏需化开,力道宜均匀渗透,切忌生搓猛按。”
她顿了顿,看向小满:“楚小姐若实在不便……”
她走到书案边,取出一张裁好的素笺,提笔蘸墨,寥寥数笔,勾勒出一个简练却清晰的人体手腕示意图,在旁边标注了穴位和揉按的箭头方向、力度轻重示意。
“按此图示即可。”她将墨迹吹干,递给小满,“若有不明,可再来问。”
小满双手接过,只见那图虽简,却一目了然,连她这个外行看了都大致明白该怎么揉。
她心下再次叹服,恭恭敬敬告退。
楚昭拿到那张示意图时,怔了好一会儿。
纸上的墨迹清新,线条流畅,一如沈清辞给人的感觉。
那几个小小的箭头,标注得一丝不苟。
嘴角不由地挑起,心道:“这虽然与我想的结果相去甚远,但这沈家姑娘果真是个有趣的人儿。”
她将示意图小心地放在枕边,照着上面的指引,用左手手指将药膏在自己红肿的腕上揉开。
起初不得要领,但想着图上标注的穴位和方向,慢慢也摸到点门道。
窗外天色渐暗。
楚昭揉完了药膏,腕子果然舒服不少。
她没叫人点灯,就坐在渐浓的暮色里,看着枕边那张素笺。
“沈清辞……”她念着这个名字。
这个冰山美人,看起来冷冷淡淡,拒人千里,可她会递绣着小老虎的帕子,会认真听她荒诞的“诗朗诵”,会关心她诵读伤喉,会为她清理伤口、包扎上药,会解答她近乎胡闹的“洁身难题”,还会……为她画揉药示意图。
她像一本看似枯燥艰深的典籍,可你若耐着性子,偶尔翻到某一页,却会发现里面夹着一片脉络分明的红叶,或是一句笔迹清隽的批注,带着意想不到的温柔与趣味。
楚昭忽然觉得,之前当众念情书,凿墙送点心,简直浮夸又可笑。
她想要的,好像不仅仅是让沈清辞“知道”她的心意。
她想要离这本“书”更近一点,读懂那些平静水面下的细微波澜,触碰那些藏在严谨章句后的温柔注脚。
她猛地站起来,在屋里来回踱步,受伤的胳膊和手腕似乎都感觉不到痛了。
“得做点什么……”她自言自语,“得做点……配得上她这份‘认真’的事。”
屋子里那几箱落了灰的典籍,让她又想起沈清辞让她“多读些前人佳作”。
或许……真的该试试?
不是装模作样,而是真的,试着去读读她所在世界的语言?
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,看书这种事情,以前的她是万万不会感兴趣的。
小满端了晚膳进来,点亮了灯烛。
暖黄的光晕驱散暮色,也照亮了枕边那张素笺。
楚昭坐下,拿起筷子,又放下。
她看向小满,眼珠子转了一圈,又在想怎么搞事情了:“小满,明天一早,你去墨香斋……”
隔壁,沈家。
沈清辞用罢晚膳,照例在书房夜读。
对于楚昭提出的那些请求,她应该觉得麻烦的。
事实上,最初也的确觉得麻烦。
可当那丫鬟第二次来,问出“揉药手法”时,她拿起笔,却并未有多少不耐。
画图示对她而言轻而易举,若能省去后续的“请教”,倒也值得。
只是……
她放下书卷,起身走到窗边。
夜色已浓,隔壁新宅的灯火透过来,比往日亮些,偶尔还能看到人影晃动。
她想起昨日楚昭伤口翻卷的皮肉,和那满不在乎先心疼糕点的模样。
莽撞,麻烦,精力过剩。
却也直白,热烈得烫手。
像一团不管不顾烧过来的野火,无视一切规则与距离,非要照亮她这片终年积雪的寂静山林。
沈清辞静静站着,看着那团“野火”所在的灯火。
又想起那方绣着小老虎的帕子,至今,她都无法给自己一个合适的理由,来为当初的举动证明。
那日,见楚昭出去,她便跟了出去。
她一直都明媚热烈,与她全然不同。
全镇的人都说她是全镇第一美女,可她却一直觉得被称之为“全镇第一霸王花”的楚昭更胜一筹。
那张几乎完美的脸,总是被她那些抽象的行为掩盖,直到那日她不由自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污渍。

